第(2/3)页 我跟着他进了楼,略略地扫过大堂,只有零星几个人坐着,都靠近那煮茶的炉火。不知是在跃龙渊交待过的缘故,还是雪镇民风如此,他们见到我进来,只是微笑着点点头。当然,也有可能是看熟了,主人说我每日都来的。 这家店面也有一个老板,人长得松松壮壮的,抱着个大毡帽子,挎着一件羊绒坎肩,好像刚刚从雪地里打猎回来。他一手抓住酒坛子拎起来,道:“郭将军,你每日来,我每日就能沾光喝上这女儿红。”我点点头,明白是因为我的到来令酒舍添出这样酒。老板带我们上楼,直接领我到那阑干处——真是个眺望的好地方,我竟然又见到那雪地里的神仙妃子。老板摆开三个碗,倾坛倒满了,咂嘴道:“你这厮怎么跟着郭将军来了,难道也是听我说女儿红自己馋了,要分我的啊。” 主人捞起那只陶碗道:“我跃龙渊就在水乡河网之中,什么美酒没见过?也就你这雪镇人少,往来商户不多,让你这卖酒的都对酒没见识。” “可是我们雪镇的酒好哇,你们那儿热,八十镇都比这儿热,酿不出我们这味儿。” “好好好,你要真不服,改日带着你们雪镇的名酒去找我,我给你长长见识。” 两个人相互打趣,已不再理我。他们为我留出了空间,让我继续发掘自己的内心深处,让我自己倚在阑干上,视野触及想象力的边缘。 他说我毁掉的一段记忆,是什么呢? 小楼不高,阑干亦为铁铸,凉极了,不敢用手碰。可是我想看得更清楚,不由自主地贴上去,双手握住它了。影子太倩丽,明明穿着如此暗淡的颜色,却那样的耀眼灼目,在我心里烧起一把火。但这火不热,烧了一会儿我只觉得它毒。我想避开那毒的核心,却只能被它炮烙。毒很独特,它让我痛苦完,便把走过的地方冰封住,给我的心结上一层冰壳。我不能移动那心,哪怕一点儿,都会让它分崩离析,顺随这冰壳剥落破碎。古人今人,所谓寒心,大抵是如此! 正此时,女人竟回眸。 我慌忙躲避,以落败者的姿态向下倒向后撤向影子里藏。两手被铁栏杆粘住,我脱不开,也撕不下手皮。我想呼喊,又想闭嘴好不发出比雪落地更轻的声音。我是要她看到我,又要她不看到我的。我想她回来,又害怕她回来。她是谁,她是谁? 她颊边粉黛如画,乃樱色清墨。眼睛如浸水却含着火。竹骨的雨伞被她高高地抛开,上面积的一层雪洒开,令她陷入比周遭更大的风雪。那伞骨倏然断裂,伞页纷飞去,却不耐上头雪,它们盖上女子的衣裘,非要把那黑狐的皮遮起来一样。裘皮一不见,我的心就化开了,身子发热,手也自然地拿起。我向她探着手,而她灿然一笑,回首便不顾。那脚步从容不紧不慢大方并不含蓄柔美尽是优雅,我舍不得可是她还是走还是走。覆盖在她身上的伞纸落下了,黑裘又映入我的眼却不再烧我毒我,我只觉得留恋! 愁在坠。 这愁与此前的都不同,它只可能存在于少年的心地,对一般的成人不会造成半点儿的负担。若给它加一个名字,那便是清,清愁!愁在坠。 不知何时,一副笔墨已经呈至我面前,我捉起来,不假思索地沿那阑干写: 余叶落残秋,泠风绕铁楼,故来人披了新裘。举案齐眉终未允。鸟声稀,人声愁。 年少觅封侯,恨曾添香否?烈少年矜却清愁。沈郎魂销杜康冢。冢上有,花间柳。 这词牌,唐多令,还是无题。我一写完,发现周遭的阑干上也都是这词的墨迹,有的模糊不确,有的却清晰可见,仿佛昨日才写上的一般。笔掷回盘终,我瘫坐在其旁,揪起瓷碗喝酒。一口便醉了,仿佛填完这词之前,我已经饮过许多似的。 主人老板双双靠前,端来小木凳陪我坐了。带大毡帽的男人豪气,笑道:“我不大懂这个词,但我懂酒呀!杜康冢,指的不就是词里的人儿借酒消愁么?喝多了酒,自然就见到虚妄的花草柳树,进入梦境了。” 主人也指点道:“这词里的故事,应该是在某个秋末。这铁楼,怕也不是这处楼阁,而是现世之中的某栋水泥建筑。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将军心中的投影,被加工杂揉了许多元素进去,已经超出原本的寓意了。市镇中也有终年为秋的,怎么不见将军把词填在那里去?应该是将军心已冷,但知故人披新裘,追不回了。” 可是这恨曾添香?说明我曾经得到过?在我投笔从戎,建立这功名之前,她曾是我的?苦自寻觅封侯我陷入太深,因而冷落过这姑娘么?这到底是我心里的雪,还是女人眼睛里见到的呢? 第(2/3)页